沉眠只想睡觉

及时宜自勉,岁月不待人。

《远山眸》苏凰/短篇

元佑五年,南楚兴兵五万进犯大梁。
南楚一向与大梁交好,又有霓凰郡主坐镇南境,已是多年未有战乱。此番霓凰郡主刚回京看望太皇太后,南境便发生这样的事,着实令人唏嘘。
梁帝震怒,连发三道圣旨,令郡主速回边境统帅千军,将南楚杀个片甲不留,但让刚袭爵的云南王穆青留在金陵,替长姊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孝。
旨意一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梁帝在留人质。
据说旨意到达之时,穆府上下平静如常,唯有霓凰郡主收拾好包袱连夜离开金陵远赴疆场。临行前,她托穆青将一封信送到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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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得到消息时,中午小寐刚起,听闻此消息立刻咳嗽不止,唬得甄平扶着他喝下一杯水,匆匆忙忙去请晏大夫。
正出门,与拿着一封信进来的黎纲碰面。黎纲快步踏进门:“宗主,穆小王爷送来信件,说是……郡主亲笔。”
梅长苏正捂着胸口斜倚在榻上,闻听此言立马坐起身伸出手来,黎纲忙恭敬递上。
许是时间紧迫,信只有霓凰匆匆写下的半页纸,素来整齐的簪花小楷隐隐透着丝凌乱。大意是此去突然,无法与兄长话别,深感遗憾歉意。望兄长爱惜身子勿操劳过多,待霓凰归来云云。
梅长苏看了信,闭着眼将薄薄的纸张在胸口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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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三个多月后,边境传来喜报:霓凰郡主率军与南楚在关山血战多日,终大获全胜,南楚投降。郡主启程回京,不日将至。
当日朝堂之上梁帝大喜,连道三声“好”字,为穆王府赐下不少奖赏,更令穆小王爷前往金陵城外三十里迎接郡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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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霓凰郡主回京,萧景睿与言豫津照例在城外等候。不料一向潇潇洒洒策马而来的郡主竟破天荒乘了马车,也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同二人过上几招。
青布毡将马车盖得严严实实,二人连霓凰的面都没见到。穆青从后赶上,拱手致歉:“我知道姐姐每次与你们见面都要试你们一试,只是这次姐姐疲惫,改日让我陪你们过几招。”
二人虽有疑惑,却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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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咕噜噜的驶向皇宫,却是由穆青面圣。两人在书房里交谈约莫半个时辰,随后梁帝口谕,霓凰郡主此次战役有功,特命其休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必上朝,并令其他人不得擅自前往穆府打扰。
旨意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哗然。但霓凰郡主多年征战,想必身体自然虚些,理应休养。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可疑虑的了。
青布毡的马车从宫里出发驶向穆府,却有一顶朴素的软轿从侧门抬出,安静的抬进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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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最里面的小屋,门窗紧闭,隐有苦涩的药香传出。
金陵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霓凰郡主,此时正躺在里间的床上,面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不已。
偏房里有一只红泥小炉,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瓦罐。吉婶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瓦罐里的药逐渐煮开,沸腾。蒸气让盖子有规律的弹跳着,但却没有掉下来。*飞流觉得这很是新鲜,便蹲在旁边认真地看。
屋外,梅长苏与穆青坐在石凳上,盯着对面的蔺晨。蔺晨依旧展开他的扇子徐徐扇着:“郡主的脸,我能保她还能登上美人榜;郡主的手,我能保她今后继续上阵杀敌;郡主的腿,我能保她半个月后下床行走。唯有这眼睛……”他摇着折扇的动作顿了顿,“可就不大好办了。”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的脑部受到重击太严重,也许……会失明。”
“几成可能?”梅长苏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八成。”
这就基本确定了。
穆青手一松,一直捧在手心的茶杯蓦然落下,掉在石板路上碎成一片一片,几枚茶叶顺着冰冷的水流出,静静躺在石板上,茶水在地上氤氲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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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的五天后,霓凰终于醒了。
彼时梅长苏正蜷在床边的软榻上假寐。自从那日听完蔺晨的话呕了一大口血后,连日来守着霓凰不眠不休,黎纲甄平晏大夫一个个都急了,奈何这次梅长苏心意坚决得不得了,最后只能选个折中的法子,让梅长苏在霓凰房间的软榻上将就一下。
霓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从无数地方飞来,逐渐聚集在一起。她疲倦得甚至不愿意睁开眼,回想着之前的记忆。
喧嚣的战场,兵戈相见的碰撞声,大梁将士震彻云霄的嘶吼,南楚主帅轻蔑的笑容,尸横遍野的土地,和那只敌人临败时,穿破层层呐喊和咆哮而来的箭矢。
霓凰突然觉得头有些疼,她想抬起手按一按太阳穴,但手臂刚刚一动便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
“唔……”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本就是半阖着眼闭目养神的梅长苏敏锐的捕捉到这声痛呼。他手忙脚乱的起身扑到霓凰床前,抓着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霓凰!霓凰你醒了吗?”
“兄长……”她听出这个声音是属于自己在战场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她努力掀起眼皮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出乎意料的是视线所及一片黑暗。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沉。
“蔺晨!”梅长苏见霓凰沉默下来,欣喜与慌乱夹杂在一起,夺门而出欲找蔺晨,衣角却被一个微弱的力道拽住了
“兄长……”霓凰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现在是半夜吗?”
梅长苏起身欲走的动作僵在原地,他缓慢地坐下,转过身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她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霓凰……你放心,蔺晨一定会让你重新变回那个骄傲明烈的小凤凰的。”
霓凰攥着他衣角的手蓦得松开了,重重跌落在床边,苍白灰败得可以与梅长苏媲美的唇微微张开,那双墨色的眸子空洞黯然。
她瞬间觉得这个世界陌生的可怕,漫天彻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心底有一个尖厉的声音肆意大笑着嘲弄那个曾手握十万铁骑的南境统帅。
梅长苏见霓凰呆愣的神态,心中一急,心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捏了一下,闷闷的痛。他佝偻着身子,用手帕捂着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喑哑如同濒死的野兽嚎叫:“蔺晨!”
霓凰被这咳嗽声唤回神智,正欲为他抚背,一抬手又是一阵刺痛。她只能一只手顺着衣角滑到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凭感觉往他怀里钻
“兄长!”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索性闭上了眼,“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失明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青儿长大了,南境可以交由他照管……我也可以一直……”
话语戛然而止。
她突然明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以为她可以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秒。
可现在,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何谈去照顾他呢?
她突然有些理解了梅长苏为她物色郡马时的心情了。
她紧紧搂着他后背的手一点一点滑下来,颓然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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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赶来的时候,梅长苏已经无力瘫软在床边,却紧紧握着霓凰垂落在床边的手。霓凰抵不过噩耗带来的百感交集,复昏睡过去。
“诶呀这两个人啊,就不能好好呆着,一会儿没看住就晕一个瘫一个,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嘛……”蔺晨嘴上抱怨得厉害,手却一刻不停,依次握着二人手腕诊脉。
“蔺晨!”他略蹙着眉站起身准备离开煎药时,已经被扶到软榻上躺着的梅长苏用力扯住他的袖子,“霓凰的眼睛……”
“啧你都这样了还有空关心你家霓凰?”蔺晨撇撇嘴,却掩不住眼底的担忧与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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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郡主失明暂住苏宅的事,很快在苏宅里传开。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对自家宗主的好,每个人都看在心里,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也对这位郡主满是喜爱,听到此事当然不舒服。
曾带着霓凰做点心的吉婶甚至将泪水浸湿了半条手帕,直念叨“这么好的孩子哦……”连答应蔺晨的粉子蛋也忘记做了。气得蔺晨冲进霓凰屋里对二人大叫“为了我的粉子蛋也肯定能治好你!”
彼时霓凰正安静地斜靠在床上,眼睛已经没了用的她索性闭上眼,纤长泛白满是厚茧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锦被上的刺绣,猜那是什么图案。梅长苏在旁边听着她轻松的语调,心里酸涩得厉害,无论霓凰猜的是对是错,都笑眯眯地夸赞她。
霓凰睁开眼,将脸转向蔺晨声音来源的方向,笑了笑:“但愿蔺少阁主所言成真。”
蔺晨看着她脸上似是不在意的沉静的笑,脸上怒冲冲的样子突然僵住了。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梅长苏在削皮锉骨,承受着锥心之痛之时,喃喃念着霓凰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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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梅长苏有事需要外出。他喂霓凰喝了药,读了一段话本子上的小故事,叮嘱留在苏宅的甄平照顾好她后匆匆离去。
待到他回来已是日落西山。他驱了驱身上寒气后进了霓凰房间。
屋里空无一人,床缦挂在两侧,锦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床单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他蓦得慌了心神。
急急忙忙唤了甄平来问。甄平正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汤走进内室:“您刚走不久,穆小王爷带人来把郡主接走了。”
刹那间天昏地暗。
重物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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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骂骂咧咧地带着梅长苏来到穆府时,已是次日傍晚。黄昏的镰刀收割了最后一缕夕阳,刚从昏迷与梦魇中挣脱的梅长苏不顾苏宅众人的劝阻,执意来到穆府。
大门紧闭,门可罗雀,训练有素的家丁依旧在门口站直身子,一脸疏离的言说要先进去通报。
还未等家丁进去,年少的云南王便微红着眼眶,却是一脸冷漠地站在台阶上,请苏先生离开。
梅长苏苦苦哀求,蔺晨冷眼旁观。
约莫一盏茶后,梅长苏的脸又少了几分血色,苍白得同死人没什么区别。他膝盖一弯跪了下来,骇得穆青慌忙下来搀扶。
“穆王爷,请您让我见见郡主吧。”
穆青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令家丁将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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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安静地坐在案前,右手握着一支狼毫毛笔,左手寻了砚台的位置,将毛笔在墨里蘸了蘸。手指已是染尽墨汁,黑乎乎的一片。
面前有一张摊开的宣纸,下面的毡子垫得歪了些,不少墨印在花梨木的桌子上。
那张生宣上,写了满满的字。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再没有曾经的穆霓凰那般亭亭又隐约桀骜的字体。依稀可见,无非是“林殊”“梅长苏”这几个字。
案上一片狼藉,霓凰却是平静如斯,依旧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吱呀”一声,梅长苏推门进来,携着浓浓的药香。霓凰鼻尖飘来这味道,她的动作蓦然僵住了。
梅长苏低声唤她的名字,生涩得要命。
“兄长……怎的来了?”
“就是想……想看看你。”
“兄长不必担心。”霓凰左手摸索着案上的笔架,沾了墨汁的手所过之处无不一片焦黑,看得梅长苏心酸不已。
他的小凤凰啊,本该翱翔于九天的……
霓凰将笔架在笔架上,笑意清浅似是对失明的事实半分不介意:“兄长不是让我另寻好人家吗?招亲时有个赵公子,文采绝伦,虽说不通武艺,但胜在为人温和,对妻子想来也不至于差到哪去。至于我的眼睛……”霓凰弯起唇角,“有穆王府十万铁骑和云南王做后盾,倒也不怕委屈。”
“我……”梅长苏张了张嘴。
他本该高兴的呀。
她伸出手点了点桌子角落里放着的一叠大红纸张。
那是合婚庚贴。
梅长苏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那我呢?”梅长苏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兄长堂堂麒麟才子,江左梅郎,自是不该与我这般半废之人有太多牵扯。”霓凰转过身,像是能看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她觉得每个字音的吐露都是那般艰难,像是在心上划了一刀,皮开肉绽,疼的撕心裂肺,“比如,妙音坊的宫羽姑娘,琴艺高超,性子温雅,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梅长苏粗鲁地转过她的身子,强硬掰过她的头,狠狠压上她的红唇。她抗拒的字眼,被悉数吞下。
狂风骤雨般的一个吻结束,梅长苏方才松开她,用力拥她入怀,一点一点怜惜地吻干她脸颊不知何时簌簌流下的苦涩的泪。
“求求你,霓凰,是我错了,不要……”梅长苏语无伦次地喃喃低语,一腔复杂的情感无处宣泄,便又紧了紧怀抱,像是要把心上的人嵌入身体里。
霓凰闭了眼,又一行清泪流下,嘴角却是扬起了一个满足的笑。
怎么办呢?面前的人,总是有办法将自己辛苦搭建的堡垒,尽数毁灭。
梅长苏也笑了。
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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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鉴曹文轩《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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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和我提详略得当,这个梗我憋了半个月,总算完了,勉强有点烂尾啊……其实我觉得不算虐吧嘤嘤。
十五的月亮十七圆,十七记得看圆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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